自己的学术成果如能被他人规范地引用、吸收,应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。前不久,在书店看到中国和平出版社1995年出版的《中国近代女子留学史》(孙石月著),随手翻开该书的后记,发现其中有这样的话:“本书吸收了近年来许多新作和论文的研究成果,诸如王奇生的《中国留学生的历史轨迹(1872-1949)》……”。见有此言,尽管当时手头带钱不多,本来另有一本中意的书想买,略作权衡,还是先将这本声称“吸收”了自己研究成果的著作买回,想看看它是如何吸收自己学术成果的。
《中国近代女子留学史》(以下简称《女子留学》)全书共约26万字。笔者研究留学史有年,相关资料收集也不算少,但仍感近代女子留学方面的资料相当匮乏、零散,看到《女子留学》能写成这么厚一本学术专著,拜读之先,已对作者深怀敬佩。怀着这样一种心情,正襟而坐,细心阅读。
开读该书前言,即有一丝“亲切”之感,觉得作者文风与自己颇有几分相似,甚至其中的某些遣词用句也与拙著《中国留学生的历史轨迹》(湖北教育出版社1992年出版)前言大同小异。心想作者在“后记”中已有所说明并已“一并致谢”,某些“略同”大概也算是“吸收”吧,于是继续拜读正文。
未料进观《女子留学》正文,又是另一番景象。所见种种,着实令人吃惊不小。首先是拙著《中国留学生的历史轨迹》中的论说文字频频受到《女子留学》一书改头换尾的“借用”。“借用”时,有的将原有文句稍加改动、增删,有的将原文段落前后次序略加调整、颠倒,还有的将原文的部分章节加以剪辑、压缩,重新组合。拙著有幸被《女子留学》“借用”之处竟达数十处之多。
更感“荣幸”的是,也许是《女子留学》作者对拙著的文字“情有独钟”,或许是为了“忠于原著”,不少地方干脆采取拿来主义,竟一字不易地照搬照抄,或整段,或整页,有的长达数页,有的地方连标点符号,段落划分也“原汁原味”地加以复制。如《女子留学》第307-316页大约长达10页的内容,抄自拙著第143-163和381-382页,第324-327页长达4页的内容抄自拙著第270-273页。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,其中第313页末段至第315页首段共约1300字的篇幅竟一字不漏地抄自拙著第157-158页。第324首段至326页第2段共约1600字的篇幅也是一字不易地抄自拙著第270-273页,创该书抄袭之最。
从《女子留学》一书抄袭的总体趋势看,该书前半部分抄袭较少,越往后抄袭越多。前半部分一般是一小段一小段的抄,或者是改头换尾的抄,到后半部分则发展为整页抄,甚至接连数页地抄。这一方面可能因为出版社催稿甚急,作者写作后期完稿心切,另一方面也与后半部分即民国时期的留学史可供其“参考”的“资源”,未若前半部分即清末时期丰富有关。目前学术界有关清末留学史的研究成果比较多,而民国时期特别是南京国民政府时期的留学教育的研究成果比较少。除拙著外,有关国民政府时期留学教育的论述文字不多。笔者曾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工作五年,得地利之便,从该馆所藏的大量北洋和国民政府教育部原始档案中沙里淘金,抉剔爬梳。有关这一时期留学教育的大量原始档案资料乃拙著首次公开使用。《女子留学》一书竟原封不动地直接抄引拙著中的引文和注释,而不注明转引。唯一不同的是,拙著注释采用的是页下注,而《女子留学》采用的文内夹注。初步统计,该书直接抄引拙著资料多达上百处,而注明转引者仅2处。不少统计数据和表格乃笔者根据大量原始资料综合分析所得,而《女子留学》竟也堂而皇之地“借用”而不加注明。如拙著第270页抗战时期大学教员留学出身的比例表,是笔者根据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收藏的两厚册档案《专科以上学校教员名册》,费时整日,方统计而成,《女子留学》作者也毫无愧色地照抄拙著原注“根据《专科以上学校教员名册》1、2册统计而成,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,五(2)-699”。
此外,《女子留学》在抄袭的过程中,可能因为时间仓促,或对原文理解有误,导致抄错之处不少。如第131页,1911年留美学生人数为660人,应为650人。第261页注释,《申报年鉴》1933年,38页,应为Q38页(那时出版的一些年鉴多按篇分页,篇与篇之间的页码不相连续,如第一篇为A1~A××,第二篇为B1~B××……《女子留学》作者显然不明1933年《申报年鉴》的页码编序,转抄时可能认为“Q38页”中“Q”为一衍字,故而略去)。第282页把一段40年代末期的史料,解释为30年代的史事。第282页有一处注释把著名美籍华裔历史学者唐德刚写成“胡德刚”。第334页将原文中的“取径东洋,转道入内”,错改为“取经东洋,转道入内”。此外,书中多处将“负笈海外”改为“负芨海外”。诸如此类抄袭中出现的错误,书中还有多处,在此不一一列举。
近年来,尽管学术界呼唤学术规范的声音不绝如耳,而学术犯规的现象仍屡有发生。以往不遵守学术规范的现象,主要是剽窃学术观点,或不规范地转用和处理资料,像《女子留学》这样公然连文字也原封不动地照抄的现象,实属罕见。照抄1600字的篇幅而一字不易,恐怕可创下学术著作抄袭之最了。
据《女子留学》“后记”称,除拙著外,该书还“吸收”了李喜所先生的《近代留学生与中外文化》、董守义先生的《清代留学运动史》等学术成果。对这些学术成果,《女子留学》是如何“吸收”的,笔者不及比照,在此不敢妄断了。
(此篇将全文刊载于《近代史研究》1999年第1期,本刊发表时有较大删节)